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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福音与搞科普
时间:2015-05-07  来源:刘华杰  
       一、 
       科学与宗教是极不同的事物,宗教与科学之间有过显而易见的冲突。不过,这种对立关系也时常被夸大,如布鲁诺被描述成为科学而殉道,实际上很大程度这不是由于他坚持进步的科学观点,而是由于他所持的“异端”宗教观点所致。伽利略也并非与罗马天主教过不去,他是虔诚的天主教徒,他是因为得罪了亚里士多德传统的自然哲学家而间接引起教会的不满,但即使这样,在给他定罪时十位红衣请教中仍然有三位红衣请教拒绝签字!与其说伽利略是因为捍卫科学而受难,不如说是因为捍卫、维护他所信仰的宗教不受质疑而受苦。


       二、

       在中国近现代历史的语境中,西方科学与宗教更不是过去所谓的水火不相容所能刻画的。从利玛窦(Matteo Ricci,1552-1610)、邓玉函(J.Terrenz, 1576-1630)、汤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 1591-1666)、韩国英(Pierre-Martial Cibot, 1727-1784)、傅兰雅(John Fryer,1839-1928)等人在华传教的经历看,西方科学一开始恰恰是与宗教“捆绑”着进行推销的。不管出于什么动机,客观上作为异域文化的科学是由于这些人而与国人初次见面的。至少中国科学传播史的第一章与传教活动分不开。 

       三、
       科学活动与宗教活动的类似性,前人已多有研究。在学术层面上,韦伯命题与默顿论题都涉及科学与宗教的关系,两人总体上均倾向于两者是彼此促进的。近代科学无疑日益“侵入”宗教原有的地盘,从社会功能上取代宗教而成为新的社会权威,过去基督宗教能解释什么,现在科学就能解释什么。这一点甚至可以在仪式上也可粗线条地领略到。
       宗教通过各种仪式强化信仰并增强共同体的凝聚力,如天主教的“圣事”(Sacraments)中有 洗礼(baptism)、坚振(confirmation, 东正教称Chrismation)、告解(reconciliation)、圣体(Eucharist)、神品(holy orders)、婚配(matrimony)、终傅(anointing of the sick)。对于科学,在社会学和人类学的层面,从功能角度看,也存在类似的仪式,如授予博士学位(相当于洗礼、神品)、学术会议与合作研发(对应于婚配)、申请课题或发表论文(大致对应于圣体)、获奖或被选为院士(相当于神品)、退休后或者去世后被追认荣誉(对应于终傅)等等。
       告解,是指向神父、司铎或者主教忏悔、认罪,通过圣事解除罪过,与天主和好,使“失义”的信徒“复义”,这一条在科学中似乎找不到对应物。其实也能找到,科学工作者也犯错误,事后也要反思,看看自己是如何背离科学精神的,从而坚定信心、保持与科学真理的亲密性。
       宗教“圣事”较适合描述科学共同体内部的某些活动特征。我的同事苏贤贵老师曾概括说:“19世纪以来西方科学在社会功能方面正在取代宗教,成为宇宙观、价值观的提供者。或者说科学仿照了宗教的方式确立自己的社会地位,是世俗社会的宗教替代品。对于个人来讲,进入科学殿堂的人和进入神殿的人一样有崇高感和神圣感,科学为人提供了新的成圣方式。科学和宗教一样具有不可证伪性(科学的具体内容是可错的,但科学因其方法的优越性是永恒的。错的是人,科学是不会错的),科学主义者们维护科学的时候和护教活动是类似的。这种类似性还可以列举很多,但这些是好的方面,坏的方面科学也学宗教:教条、独断、排他,如果有人要仿照‘宗教裁判所’成立‘科学裁判所’,一点都不奇怪。”社会学大师涂尔干研究过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他人也可以研究科学生活的基本形式,如SSK(科学知识社会学)学者所做的创新性工作。

       四、
       “传福音”与“科普”之间的相似性,更值得专门指出。
       过去讲“新生活与传福音”,现在讲“新生活与科学普及”。因特网上关于传福音,有一个网页讲到“学习目的”有三条,几乎可以对应于科普的操作过程:“1.认识传福音的意义及其重要性;2.了解圣经中传福音的榜样,学会传福音的几种方法;3.学会作个人见证。”(参见cclw.net/other/xinshenhuo/htm/xsh_06.htm)翻译过来就是:“1.认识科普的意义和重要性;2.了解历史上伟大科学家或科普工作者普及科学的榜样,学会普及科学的几种方法;3.学会利用实例证明科学及科普的价值。”在科学传播领域,传统科普的工作方式甚至可以与信徒的祈祷一一对应。《马太福音》(天主教称《玛窦福音》)和《路加福音》中都有这样的主祷文(Matthew 6:9-13或Luke 11:2-4) :
“Our Father in heaven,
hallowed be your name,
your kingdom come,
your will be done
on earth as it is in heaven.
Give us today our daily bread.
Forgive us our debts,
as we also have forgiven our debtors.
And lead us not into temptation,
but deliver us from the evil one.”
这段文字据和合本中文可翻译如下:
“我们在天上的父:
愿人都尊你的名为圣。(也作“愿尔名见圣”或“愿你的名被尊为圣”)
愿你的国降临;
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
我们日用的饮食,今日赐给我们。(也作“天天赐给我们”)
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也作“赦免我们的罪,因我们也赦免凡亏欠我们的人”)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也作“诱惑“);
救我们脱离凶恶(也作“恶者)。”

       在基督宗教中,神被称作“天父”,教徒与天父之间是通过基督的“血盟”关系,当然是不对等的。上帝全知全能,他是真理,唯一的真理;个体是渺小的。上述祈祷中共有7项祈求,前3者以天父的荣耀为目标,后4个祈求与教徒个体生命的利益有关。

       在第一项祈求中讲“愿你的名被尊为圣”,并不是简单地盼望天父成圣,因为根据教义信仰,天父本来就是神圣的。在科普领域,科学的地位是明确的,科学是真理的化身。愿科学成圣,不是就科学的身份进行祝愿。科学已经先验地是最高价值,并且是一切价值的源泉,科学之外无东西。这一条是希望与科学接触的人们,包括信科学的与不信科学的,都热爱科学,时时想念科学,树立科学的世界观、人生观。相信科学是第一要义,“神不听罪人,惟有敬奉神,遵行他旨意的,神才听他。”(约翰福音9:31,天主教译作“若望福音”)
       第二项祈求“愿你的国降临”,是希望基督在世界末日再次来临,这意味着基督的最后胜利及福音的广布。对于科普,人们希望科学之花开遍世界,科学之光普照大地,对应于“吾主,来吧!”的是“科学,快快传播吧!”上帝之国是什么样子,科学之国就是什么样子。科普的目的就是使科学之国尽早降临。往低了说,按中国科协一位领导的说法就是:“中国到2020年要做到人人具有科学素养”。(后来说法又有改变,如三个目标,2020年变成了21世纪中叶!真是科学啊!人人有科学素养?骗谁呢!)
       第三项祈求“愿你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是劝教徒以基督为榜样,服从天意,不另外寻求自己的旨意。对于科普,就是希望所有人都向科学学习,像生活在“模型世界”中一样,以科学大师为榜样,做事服从科学规律,除了追求和顺从客观规律外,不再做其他的事情。科学地看世界、科学地看人生、科学地睡觉、科学地洗脸、科学地过性生活、科学地吃药、科学地升官、科学地发财,等等。
       第四项祈求“赐我们日常食粮”,指信徒只要信仰上帝就会得到维持生命的一切。“面包”原指圣言和圣血,这里泛指凡人的生命之需。对于科普,这一条告诫人们,只要相信科学,按科学办事,就会得到日常所需。科学技术是高效的,科学的功利价值不言而喻。依靠科学可以建阿斯旺水坝、修三门峡电站,让“阿波罗”登月、令“神六”上天,可以控制原子战争、研制细菌武器,可以战胜非典(SARS)、增产粮食、改造基因,甚至把动物的基因转到植物中去(如水稻中出现动物基因)。总之,科学可以提供一个“美妙的新世界”,人的一切欲望都能得到满足。
       第五项祈求是请求原谅自己的过错,同时要求自己宽容别人。对于科普,事情是这样的:凡人做事即使想着处处依着科学,如丁文江讲的“天天求真理,时时想破除成见”,也难免犯各种不科学的错误(甚至一些大科学家、诺奖得主也曾迷失方向、背离科学精神),人是理性动物也是注定会犯错误的动物,于是对于错误要勇于承认,要向科学真理忏悔,唯有如此才能进步。不过,由于科学主义作怪,这一条在实际中做得并不很好,但是一定要大声宣传。
       第六项祈求讲“不要陷于诱惑”。与正教竞争的异端或者邪教对教徒也充满了诱惑,唯有更加坚信上帝,才能明辨是非,自学抵制不良诱惑。对于科普,情况是,在一个开放、多元的社会中,非科学、伪科学、反科学的东西以各种面目出现,诱人上钩,唯有更加相信科学,批判狭隘的经验论,反对“眼见为实”,才能与它们划清界限,不被假象迷惑。另外这世界上还有好莱坞电影、“超级女声”、“娱乐串串秀”之类与科学生活、娱乐方式相竞争的种种诱惑,只要人民群众相信科学、掌握了科学,就会自觉提升境界,远离浮世声色。
       最后一项祈求是希望通过信仰上帝、远离邪恶而最终获得拯救。在科普领域,它指科普可能取得的社会功效:通过普及科学技术,把人民群众武装起来,破除迷信,告别落后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努力建设物质文明和精神文明,从而过上幸福的小康生活。
       我说过,科学传播有三种典型模型,在传统科普中强调的是“信”而不是“知”。从上面的祷文中也可以领略到,科普的核心是要让人们相信科学,科学本身不但没有任何问题,而且科学就是正确、真理或神,除此别无他神。
“科学助我、科学救国,科学神圣,阿门!”
“科学,精神!”
       如果人们真的相信科学,上述做法不是也不错吗?问题是,有谁真的像信上帝一样真信科学并真心实践!如果有,我真心敬佩他(她)。当下做科普的,敬业精神还不够,与虔诚的信徒相比差得远,使命感不强。
       要不,就换一种思维,与科学元勘(science studies)作者一样世俗地看待科学,改造传统的科普。